曹鹅,一位当代艺术理论专业的女硕士。2020年毕业至今,她已尝试过二十几份截然不同的工作,从艺术媒体编辑到韩料店服务员,从体制内的国企文员到英国代孕公司的中文运营,她的履历像一份横跨多个宇宙的体验清单,令人眼花缭乱,记录着一个艺术硕士在理想与现实夹缝中的辗转挣扎。
频繁切换的身份背后,是她“工作如恋爱”的独特哲学:没感觉,就换!在和工作的反复试探与告别中,曹鹅试着理解“合适”的意义,也试着找到和自己“相看两不厌”的工作。
就在我们进行采访的时候,她刚刚结束三个月的“空窗期”,和新一任的“职场伴侣”——一家画廊,小心翼翼地进入“热恋期”,而这一份工作能成为她的“真命天职”吗?
曹鹅的求学和就业经历都充满着波折。在本科期间她主修电影,辅修设计,业余非官方修哲学。在2016年毕业之后,她经历了三年的间隔期,她一边靠父母接济,一边怀着将来还是要去读书的心情做着每一份不长久的工作,并自嘲有着“双份收入”。在申请了三年硕士之后,终于有一所英国的学校收留了她,她得以重返求学的道路,学了一个全球失业率位居前列的专业:当代艺术理论。
而硕士阶段也很快结束了,毕业那年正值疫情最严重的2020年,自身的精神状态不佳让她对自己的学力和学位的意义产生了怀疑,于是她便放选择弃了继续读博的想法,而是再次涌入自己之前混了三年都没混明白的职场。至今,她已经做过二十余种工作了,她笑称自己是“学艺术的人里上过最多班的人”。在我们正式开始采访前,她刚刚结束了为期三个月的失业期,新入职了一家画廊。她已经数不清这是多少次“重新开始”了。
她给我们列了一张这些年来她详细的“履历清单”,其中有杂志书编辑、影视宣传文案、电子营销项目运营,还有国企文员、播客剪辑、策展公司品牌运营、公关地推、韩料店服务员、酒馆吧员、论文辅导、留学申请顾问、小手工串珠创作者,翻译……甚至还有一份令人颇感意外的工作:为代孕公司做新媒体运营。
这份听起来有些处于“灰色地带”的经历,其实是在她硕士留学英国期间完成的。为了满足我们的好奇,她向我们介绍了这份和代孕有关的工作。那时她为了贴补生活费,在校友兼职群里看到一家代孕机构正在招聘中文运营人员。在英国,代孕合法且有完整的行业规范,她抱着能挣一点是一点的心情前往应聘。
她的工作是协助公司开拓华人市场,将有关代孕流程的宣传资料和网站内容翻译成中文。“虽然是代孕,听起来比较敏感,但实际的工作氛围却非常舒适。大家公私分明,没有国内职场那种人情世故。只要你工作做得好,对方就会非常直接地表达欣赏。”这份工作的工资发放得十分流畅爽快,翻译一篇采访大概有几百块人民币。“虽然并不是特别丰厚,但比翻译《星期五不上班》的报酬高多了。”她笑道。
这家英国代孕公司的主页
作为译者团队“重命名小组”的一员,曹鹅也参与了《星期五不上班》一书的翻译。在书的扉页上,这个小组如此介绍自己:“该小组对当代社会生活的症结普遍感兴趣,研究领域涉及后工作政治与国内外年轻一代的生活状况”。翻译这本书,并不仅仅是为了赚点稿费,更像是一次温柔而深刻的自我凝视——关于那些换过的工作、离开的岗位、反复追问过的意义。翻译的过程,仿佛也是她与自己波折的职场旅程之间的一场对话。
《星期五不上班》
[英]威尔·斯特朗 凯尔·刘易斯 著 重命名小组 译
上海文艺出版社
当被问及为何频繁地换工作,是出于“体验生活”还是“干不下去”时,曹鹅笑着回答:“当然是干不下去啊。要么是我不喜欢这份工作,要么是这份工作不喜欢我。更直接点就是,我不喜欢这个老板,或者这个老板不喜欢我。”她坦言,经历多了,也就逐渐看开了:“工作跟谈恋爱一样,归根到底不是你够不够好,而是你们合不合适、有没有感觉。没感觉,就换。”
其中一份工作就属于“没感觉”的一类。她曾在一家艺术媒体担任文案编辑,原以为这是一份可以撰写艺术评论、将不同艺术家的艺术理念深入浅出地传播给大众读者的岗位,却逐渐发现,公司所追求的,是将艺术打造成社交货币、产出“高端人设”的流量内容,来吸引更多人关注账号进而可以变现。“我不是排斥变现,”她说,“只是那份工作已经不再需要我原本的思考方式和表达能力了。”于是她果断选择了离开。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,令人不舒适的恋爱关系不值得停留,工作也是同样的道理。
当然也有“合拍”的时刻。曹鹅回忆起自己最心动的一份工作,是本科毕业第二年做的影视宣传——“我高中时就想做电影宣传,那时候真的圆梦了,而且老板很欣赏我,我也能发挥我的专长。”然而这份热爱的工作也没有坚持太久。在一次连续加班40小时后,她因过劳住进医院。“这是我热爱并擅长的事,但强度完全超出了我的身体承受范围。”从那之后她开始学着能躺平就躺平,到点就准时下班,绝不多在工位上停留一分钟,以至于被老板打电话叫回公司进行批评教育,因此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。虽然现在她还会偶尔会怀念那份影视宣传工作带来的成就感,但她也会安慰自己 “没关系,那之后没过两年影视行业就完蛋了。”
这些工作体验,似乎不断印证着她“工作如恋爱”的比喻——世上既不存在毫无缺点的完美恋人,也不存在能满足所有期待的理想工作。就像一个人很难找到又便宜又好吃的米其林餐厅,或是既宽敞便利又同时租金低廉的公寓,每份职业都带着与生俱来的“短板”,而那些看起来很光鲜亮丽的工作,或许背后隐藏着真正去做了才会意识到自己无法忍受的所在。一份让人充满成就感的非营利组织或者公益工作,可能月薪刚够支付生活开支,甚至有可能“倒贴”上班;而开出诱人薪资的互联网大厂,或许会让你再也无法看到每个工作日傍晚的夕阳;就连众人羡慕的大学教职,也可能让你在无数考核的KPI和非升即走的恐惧中心力交瘁。
电影《工人阶级上天堂》剧照
然而恋爱和恋爱之间可以空窗期去过单身生活,但工作与工作之间的失业期总要生活,人可以不恋爱,但是不工作的话下一顿饭可能就成了问题。因此,曹鹅并不鼓励每个年轻人都去模仿她频繁换工作的行为。她一直非常感谢她的父母,从本科毕业以来,一直在物质上把个人能力不足的她托举向她远大得有些飘渺的目标。她调侃道,“每当我的老父亲对我说'追求艺术你都吃不上饭'时,我只能回答 '谢谢爸爸妈妈让我吃上了饭。'”
还好现在刚入职的这份画廊的工作,让她既“有感觉”,又觉得“很合适”。其中让她很满意的一点,是这份工作没有固定的朝九晚五上班时间,每天排班的时间不固定,既可以从早上十点开始上班,也可以从中午十二点甚至下午一点半才开始上班。因此一周之内可以有好几天不用早起挤早高峰的地铁,而是可以睡个懒觉,慢悠悠地去上班,过一种和北京这座城市的焦虑保持时差的生存节奏。对于一个将床视为自己最亲密伙伴的人来说,这样的安排,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职场友好设计。
虽然这份工作的工资依旧是艺术行业最普通的水平,这意味着基本上只够每个月的生活基本开销,并没有办法攒到太多的钱。但她想这次她大概可以和这家画廊携手,长久地走下去,让“风烛残年”的父母亲放心。“爸爸妈妈,我终于找到了对的公司。”就算不能和它相伴终生,但这一次的“恋爱”,应该会比之前的二十几次更加长久。
当然,曹鹅现在和画廊还处于刚开始交往的“热恋期”,或许磨合一段时间又会发现有很多不合适的地方,开始“相看两厌”,觉得哪哪都不顺眼。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,毕竟之前这样的事情在曹鹅身上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。
一个人换伴侣的次数过多会被诟病“不专一”,“海王”,而频繁换工作也会让引起HR的怀疑,怀疑这个人的“稳定性”,“忠诚度”,而曹鹅对此看得很开。“处不下去就不处了。” 在找工作这件事情上,要有不恐惧成为“海王”的勇气,毕竟,强扭的瓜不甜。
对于曹鹅来说,职场选择,从来不是一道有标准答案的选择题,而更像是一张写满加减项的清单,也恰似恋爱的“权衡利弊”。不同的人在这张清单上划去的和保留的项目各不相同,最终拼凑出的,是一份属于自己的“现实理想”。这背后是每个人对工作的不同理解。有些人仅仅把它视为生存和糊口的手段,只求稳定收入,不求热爱但求不讨厌;而另一些人,则希望工作能承载更多,比如价值感、成就感、甚至是某种“自我实现”的可能。
所谓成长,恰恰就是在承认心目中的“理想型”根本不存在之后,面对市场的残酷的同时保持相信,并为自己的选择负责。不再把遗憾视为失败,而是明白每一种选择背后,都意味着对另一种可能的放弃。真正的成熟,是你明知工作不可能包揽一切,但依然能在纷繁复杂的现实中,坚定地说:这就是我选择的工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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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 | 吴晨昕
编辑 | 钱琪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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